无须多言，眼前的这个女人绝对是一个悲剧，无论她是否杀人都是如此。
接下来林渐新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现在，你还像从前那样爱你的丈夫吗？”
让林渐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冯微微竟然点头：“是的。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爱他。”
林渐新在愕然之下紧接着问道：“即使是在你知道他和夏明兰有奸情的情况下？”
然而，冯微微并没有因为措手不及而表现出惊慌，她的神情平静得出乎林渐新的预料。她点头道：“我知道，那一定是我丈夫一时鬼迷心窍。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那么丑的一个女人呢？”
林渐新似乎有些明白了，看着她：“你发现他们俩那个不堪的场面后，你丈夫是不是殴打了你？嗯，看来确实是那样。即使是这样，你也并不恨他？”
冯微微摇头：“这其实是报应。我愿意承受。”
林渐新再一次愕然，问道：“报应？”
冯微微点头：“是的，是报应。他以前的妻子还卧病在床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虽然那时候我一直没有和他发生关系，但是我已经插足了他的婚姻。林医生，你不用再问我别的问题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来意，也看到了停在下面的那辆警车。我相信你是心理医生，因为你替我解答了这些年来我自己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现在，你让下面的警察上来吧，我什么都愿意承认。”
林渐新忽然皱了一下眉：“好吧，我这就叫他们上来。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还是处女吗？”
冯微微摇头：“不是啦，我自己把它破坏掉了。既然我丈夫不在乎它，我还继续保留它干什么呢？”
林渐新看着她：“所以你刚才说一点儿都不恨你丈夫，这其实是一句假话。你不但痛恨他，而且在心里对他已经极度失望。是吧？”
冯微微紧闭着嘴唇，不再回答。林渐新轻叹了一声，拿起电话打给曹能。
曹能和季擎很快就上来了，林渐新看了一眼冯微微，对曹能说道：“可能我前面的分析错了，她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曹能并不知道前面林渐新和冯微微的对话内容，所以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应了一声：“哦？”而冯微微却因为林渐新刚才的那句话瞬间失色，她惊疑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渐新，所有表情给人以漫画中一串问号的感觉。林渐新朝她微微一笑，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位心理医生，但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潜意识的表露。你不用猜疑，更不要后悔，因为任何人都和你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只不过是你遇上了我，因为我恰恰是一个可以解读他人潜意识的心理医生。”说到这里，林渐新指了指冯微微，问季擎：“她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季擎回答道：“除了她父母，还有一个弟弟。她弟弟名叫冯智，无业，有吸毒前科。”
林渐新点头，对曹能说道：“曹大队，你们现在就可以传讯冯智了，他才是杀害夏明兰的那个凶手。”
冯微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中充满着惊骇，神经质般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渐新看着她，道：“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你不但在最后对我撒了谎，而且还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让下面的警察上来吧，我什么都愿意承认’。‘愿意承认’这几个字恰好反映的是你的潜意识：事情虽然并不是你做的，但是你愿意担当。‘愿意’这个词在这里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被迫。”
冯微微的身体开始战栗起来。林渐新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是的，我相信你对自己的丈夫是真爱，但这样的爱其实并不纯粹。你弟弟一直吸毒，而你的父母根本就无法供养他，于是，嫁给一个有钱人也就成了你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你对这个有钱人还有着真感情。虽然你和申文墨的婚姻是失败的，但申文墨在金钱上并没有亏待你，他对夏明兰都那么大方，更何况对一直心怀愧疚的你呢？然而，当你窥见了丈夫和夏明兰的奸情，并被丈夫殴打之后，你终于对自己的婚姻彻底失望了，于是你就去告诉自己的弟弟，你和申文墨的婚姻走到尽头了，让他一定要想办法戒掉毒品……或者是你弟弟来看你，发现了你极其糟糕的精神状态，在他的再三询问之下你才告诉了他一切。这个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弟弟的想法。对于一个吸毒者而言，他的灵魂早已被魔鬼所控制，无论是亲情还是他人的生命，在他的眼里都不算什么。他告诉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夏明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也许你并不同意弟弟的做法，但是他根本就不听劝说。我不知道他最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了你，不过夏明兰离开家的时候，你向他通报了消息，这肯定是事实。于是，夏明兰死了，你弟弟以模仿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方式谋害了夏明兰。你弟弟十分痛恨这个女人，他割下了夏明兰的双脚，因为在他的眼里，那是夏明兰勾引自己姐夫、让他差点失去一切的根源，包括夏明兰的生殖器，都在他的痛恨之列……”
警方立即拘捕了冯微微和冯智，不过在林渐新的建议下，警方对这起案件的结果暂时保密。林渐新提出此建议的理由很简单，他认为这起案件或许可以作为钓出两年前那起连环杀人案凶手的诱饵。
冯智对自己的作案过程供认不讳。警方审讯这样的犯罪嫌疑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手段，直接把他晾在那里等候他毒瘾发作就可以了。冯智供述的犯罪过程与林渐新所分析的情况几乎一致。据冯智供述，当他从姐姐冯微微那里得知夏明兰将要回家的消息后，就骑着摩托车到山上的半路上等候，一见到夏明兰，就假装去和她理论，然后趁其不备就将藏匿于衣袖里面的匕首直接插进了夏明兰的心脏，致使夏明兰当场死亡。随后，冯智将夏明兰的尸体拖到了悬崖边，其间因为体力不支停歇了两次……幸运的是，整个过程并没有被过往的村民看到，于是他自认为这起谋杀案神不知鬼不觉。警方抓获他的时候，这个吸毒者正在自己的住处悠闲地吞云吐雾。
冯微微后来供述，当时冯智说服她其实就用了一句话：现在的整容手术那么先进，你去做一个漂亮的脚后跟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只要夏明兰死了，申文墨的注意力就会回到你的身上。
曹能对林渐新的能力敬佩不已，甚至在心里还有着些许的嫉妒：这家伙的套路与警方传统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在他的眼里似乎对现有的许多线索视而不见，而是创造性地通过人性与心理的角度直达案件背后的真相。仅用了半个下午和半个上午的时间，就把凶手捉拿归案，像这样扑朔迷离的案件，这样的速度在以前绝对不可想象。更何况林渐新还提出了通过此案去挖掘出两年前那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这就更让曹能充满期待。
不过有一件事情让曹能有些难以理解——林渐新在征得冯微微的同意后决定对她的强迫症进行治疗。曹能问道：“冯微微已经涉嫌犯罪，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回到她的家里去住，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会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无法接触到那张餐桌和桌布，她的强迫症岂不是也就不会再发生了？更何况她本人并没有主动向你提出治疗的要求，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
林渐新解释道：“看来你根本就不了解强迫症这种疾病。这样的疾病一旦发生在某个病人身上就很难缓解，痊愈就更不可能了。我告诉你一个强迫症的病例：我曾经有个病人，他总是时时刻刻要去摸自己的裤兜，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裤兜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依然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家人在开始的时候将他的裤兜缝住，结果他把裤兜撕开后继续那样的动作。后来他的家人干脆将他的裤兜去掉，但是并没有因此让他这种强迫性动作有任何缓解。病人为此不断换有裤兜的裤子，或者是在没有裤兜的裤子上面自己重新做一个，以满足他的强迫性行为，否则的话，他就会出现躁狂甚至自我伤害等更加严重的症状。由此可见，强迫性行为绝不可能因为环境和条件的改变而终止。任何心理或者精神性疾病对一个人造成的痛苦是我们正常人难以理解的，但是我知道。以冯微微如今的情况，她当然不会主动向我提出治疗的请求，但是我知道她特别希望自己的病情能够得到有效治疗。冯微微的人生是一个悲剧，作为心理医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种痛苦继续下去。”
曹能这才彻底明白，心里也因此对自己的孩子感到愧疚不已。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女儿的强迫症只不过是一种异常的行为而已，从未想到她内心会如此痛苦。这一刻，林渐新仿佛明白了他的内心感受，说道：“如果曹警官不反对，今天晚上就请我去你家里吃顿饭吧。”
曹能大喜，却依然心存顾虑：“可是案子的事情……”
林渐新看着他：“曹警官，虽然我十分敬重你的这种敬业精神，却并不赞赏。自古以来人们都将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作为美谈，可是人们想过他家人的感受吗？三过家门的时候回家一趟又怎么了？每次耽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影响到治水大业了？回家一趟，这并不是什么大的原则性问题，反而让人觉得他更有人性，难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对他成为一个贤明的君王有影响吗？”
此时就只有曹能和林渐新两个人在私底下谈话，所以曹能虽然尴尬，却并不恼怒，苦笑着道：“小林，你说得很有道理。”
林渐新朝他摆手：“其实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是受到了这个典故的影响罢了。我最反感那些所谓圣人的宣传模式，一味追求高大上，于是圣人也就不再是沾有人间烟火的真实的人。圣人和英雄是什么？他们首先是人，而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动物，所以，他们首先得是父母、儿女、丈夫、妻子，其次才是人们精神上崇拜的对象……对不起，曹警官，我有些激动了。现在是工作时间，接下来我们还是探讨一下下一步应该做的事情吧。”
曹能倒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此时听他一下子将话题转移到了案子上面，急忙道：“那我通知一下当年的专案组成员一起来研究案情。”
林渐新却即刻制止了他：“两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在短时间内就发生了九起，一直到现在都毫无线索，这也充分说明了凶手的谨慎和反侦查能力。因此，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将会非常困难、复杂，我建议你最好能够抽出精兵强将，这样才能够做到令出必行，反应迅速，而且也更能做好保密工作。”
曹能问道：“小林，你的意思是？”
林渐新想了想，道：“我个人觉得，这起案子的核心人员并不需要太多，有你、老邓、孙支队长和季擎参与就可以了。你是总负责，可以随时安排警力。孙支队长精明强干，执行能力强，而且善于思考，他居中调度。然后由老邓和季擎协助我就完全可以了。”
如今曹能对林渐新可谓是言听计从，更何况他也觉得林渐新这样的建议特别具有可操作性，所以只是做了片刻思考就点头道：“好，就这样。”
林渐新提议的几个人很快就到齐了，第一次的案情探讨会议就在林渐新所住的招待所里进行。最开始的时候曹能花费了很多时间对九起案件的具体情况做了介绍，其中包括案发地点、时间、现场勘查情况、死者的基本资料，等等。林渐新一直闭目静静听着，给人的感觉好像他已经昏昏入睡，但曹能知道，此时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这位心理医生听到了耳朵里。曹能介绍完情况后，邓长治又补充了一些关于当时尸检的情况，这样一番介绍下来，给人的感觉和上次曹能所谈到的情况差不多，随后，几个人的目光看向了林渐新。
这时候林渐新霍然睁开了眼睛，笑看四顾：“你们都看着我干吗？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啊。孙警官，你最善于提问题，你先发言好了。”